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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3章 壮烈成仁(十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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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佛宗正门。

从菩提城城门涌进来的天魔越来越多, 挥着龙筋的散修们大无畏地自爆了,前来援助的海族军队们也跟上了鲛王的步伐,活下来的又只他们三人。

厉无咎回头望去, 老爷子一脸担忧, 女佛修依旧麻木不仁地盯着天空, 只在三声钟鸣敲响时稍微反应了一刻。

眼看奔来的天魔越来越多,厉无咎想, 前线估计已经失守了, 接下来天魔只会越来越多, 不留余地地扫荡万佛宗的每一个角落。要逃的话,只有现在了。

他瞥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左腿,鲜血早就流干了,包扎的布条死死黏在断口处,撕都撕不下来, 一扯,带出好几块碎肉。他失血过多, 又魔气入体,撑不住太久了。

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,作为殒身之地, 这里也不差, 至少还有这么多天魔和修士陪他一起。

他捡起地上的刀, 背过身, “老爷子,带着她走吧。”

老爷子看着厉无咎决绝的背影,又看向仿佛毫无所觉的女佛修, “可是”话到嘴边又不禁停住, 厉无咎撑不了多久, 但是女佛修带上他们俩人的话,说不定能逃出去。

“以前在京城当大少爷的时候,我觉得吧,人命的价值是不对等的,就像我和我家小厮的就不一样。黄家的狗东西打死了我的小厮,只要赔点钱财了事。他打了我,他爹的官就丢了,他被打得半死跪着赔罪。”

“盛京沦陷的那一夜,我又觉得人命的价值都一样,管他天王老子,还是乞丐下三滥。在铺天盖地的天魔军队面前都一样,都逃不了一死。”

“逃到万佛宗后,我的想法又变了。天魔入侵前,和尚一文不值。那些鬼玩意儿来了之后,秃驴可宝贵了,到哪儿都能被供着。”

厉无咎瞥了一眼女佛修,扯了扯嘴角。

“那家伙的命,比我贵多了。她活着,比我活着有用得多。”

就在这个时候,西面飘来一颗颗金色的光点,就像一条长长的绸带,缓缓地流动着。它夹杂着精纯至盛的佛力,天魔军队无不纷纷避让。

老爷子瞪大了眼睛,鼻尖一红。厉无咎不解,听完老爷子的解释后,心里头也沉甸甸的。

麻木望天的女佛修终于有了反应,她僵硬地站起身,伸手摸向那匹金色的绸带,绸带晃了晃,一抹金色的光点从绸带泻出,围绕她的手转了几圈,调皮地在她指尖跳了跳。

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流下。

那一抹光点似乎玩够了一般,一点点离开她的指尖。女佛修见状,上前几步,嚎啕着大喊一声,“师兄!”

光点顿了顿,又往绸带去了。

她跪倒在地,大哭起来,头发散乱,身形狼狈,仿佛把战争中积累的所有情绪一泻而出。

厉无咎摇摇头,冲老爷子摆摆手,“快逃吧。”

说完,他拎着剑,一跛一跛地朝天魔走去。突然之间,身后风声一紧,他连忙刹住脚步,一根铁棍横在身前。

“就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,拦住天魔,得了吧。”

一句霸道的女声从身后传来,嗓音沙哑干涩,却仍压不住语气里的强横。

厉无咎斜眼往身后看去,她脸上的麻木已散尽,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的张扬和骄傲,那双圆眼里重新亮起了光芒。

这种光芒他见过无数次,所有逃出盛京之人的眼神中都闪着这种光,无家可归、无人可依,清楚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失去之后,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疯狂。

厉无咎皱紧眉头,“你”

“你什么你。”女佛修瞥了他一眼,一棍子拍在他胸膛上,直接把他打到老爷子身上。她扛着铁棍,闲庭信步地朝着天魔走去。

厉无咎握紧拳头,“喂!你又不是逃不掉,找死干嘛?”

她顿住脚步,握住铁棍的手背青筋暴起,扭过头来,咧嘴一笑,“扯犊子的找死,老娘是为我万佛宗满门忠烈之名添砖加瓦。”

说完,她猛地挥出铁棍,千军万马之势激荡开来,金色佛力像一把弹弓,啪的一下弹飞了四周蠢蠢欲动的天魔。

她大吼一声,一头扎进了那无边无尽的黑色汪洋之中。

厉无咎暗骂一声,扯着老爷子的手臂,转身离开,一瘸一拐地朝着西面走去。

他们身后,黑沉沉的魔气中,不时亮起闪耀的金色。

这名女佛修,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。天魔大战结束之后,厉无咎撰写无相魔门的历史时,第一页便是万佛宗之战的这一幕,从他咬上魔将开始。当他写到女佛修,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
死在正门战场的所有修士,死在菩提城的所有修士,他们的名字早已湮没在历史浪潮之中,然而他们的功劳却不可忽略。

记录历史时,史官提笔写下了四个字——芸芸众生

菩提城城门。

半个时辰前,三光泻出大半灵力,挥出了第七掌翻天印,还是没能挡住天魔军队的进攻。女魔相嘲讽地睨了他一眼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城门,把他留给眼热的天魔军队刮食干净。

他环视四周,没有一个人,只剩下他了。

黑泱泱的天魔军队团团包围了他,挤得水泄不通。

他边挡边退,退到护城河岸边,想借河水再撑一会儿。刚走到岸边,他腿一软,就跪了下去,身体踉跄着,怀里的藤壶掉了出来,摔在地上。

鲸落临走之时,从身上拔出这枚藤壶,扔给了他。不知道那家伙平安回到了沧溟海没有?

鲛王率来的海族军队中没有鲸鱼的身影,他松了口气。这场战争的结果,他早就知道了。幸好人族的种子留了下去,万佛宗的种子流了出去。

他拾起藤壶,摩挲着,粗糙得硌手。

水面的倒影中,天魔军队渐渐合拢,不留出一丝余地,乌泱泱的天魔军队快速逼近,一只只黑手朝他抓来。

这就是最后了吗?

他自嘲地笑了笑,葬身在菩提城城门,倒也不差。

他盯着水面的倒影,坦然欣赏着天魔军队的身姿,狂风越来越猛,阴森的冰寒从身后传来,他感受着死亡一寸寸逼近,心头没有紧张,反而有一瞬间的释然。

他能做的,已经全都做了。

这时,倒影中猛地冒出一团巨大的黑影,他仔细看去,黑影越来越大、越来越近,河面泛起层层涟漪,咕噜咕噜地冒泡。

这是

他的心脏咚咚直跳,攥紧了手心的藤壶,感受着藤壶深深印入掌中。

砰——

水花四溅,一道庞大宏伟的身影从水中跃出,遮天蔽日,排山倒海的气势卷挟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,周围的天魔军队尖叫惊呼,纷纷避让。

蔚蓝色的身体上,无数白色的藤壶错落有致,与他手心的一模一样。

庞大的身影动了,强烈的气流扑卷开来,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。一张大嘴迎面而来,哇的一下整个吞下了他。

他看着整整齐齐的白牙,不禁笑了笑。紧接着视野变得一片黑暗,脚下猛烈地晃动起来,他不得不扶住旁边墙壁,软软的,温暖的触感贴住手心,沿着血管一直流到他心底。

他低低地笑了出来,笑到最后,实在忍不了了,大笑出声。

“笑屁嘞,要不是我及时赶到,你小命都没了。”

鲸落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,他捂住嘴巴,想把笑声压下去,却怎么也压不下去,笑够了,他咳了咳,才缓过来。

我本来打算死在那儿,我和他们约好了。这句话到了舌尖,又咽下去了。

他摩挲着手心的藤壶,慢腾腾地说道:“是啊,幸好你来了,不然贫僧性命难保。”

她自得地哼了一声。

三光盘腿坐下,抬起衣袍的一角,万佛宗的阵纹已经被红红蓝蓝的血迹盖住了,他摸了摸,已经能感受到针线勾出的纹路。

这是掌门亲自绣的。

他本应该死在万佛宗,死在菩提城城门,同他所有的师兄弟一起,同他约定轮回的道友们一起。但是,他活下来了。

既然他能活下来,既然这已成为事实,他的余生,就不再是为自己而活,他身上背负着的不止他自己的命,还有掌门的命,死在战场上的所有师兄弟和道友们的命。

他的一生,都会为他们报仇,都会为驱逐天魔而竭尽全力。

万佛宗西面河流上游。

河流转弯进入峡谷之前,沉默前进的队伍中,一名修士顿了顿,扭头最后望了一眼万佛宗。

黑色的魔气沉沉地压下来,原本竖立着菩提佛金像的地方一片空白。硝烟和黑雾笼罩着整个万佛宗,仿佛罩上一层黑色的纱网一般,朦朦胧胧。

他抚上心口,这里存放了万佛宗开山立派以来所有的功法和心法。

掌门嘱咐他,把佛法弘扬出去,弘扬到蛮荒未开化的西部去。那儿灵修功法未显,说不定会有修行佛法的人。

队伍沉默地前行,他转过峡谷,万佛宗的千峰百嶂渐渐被遮住,直至消失在荒凉的山壁中。

他扭回头,坚定地望向前方。

他要逃出去!

他肩负着万佛宗的希望,肩负着菩提佛法的未来。

他会带着未来的希望重新回到这儿,从天魔手中抢回万佛宗,夺回菩提城!

万佛宗西面的小巷,和光身殒之处。

江在鹅紧跟其后,英勇自爆了。硝烟四起的乱战中,顾钧座不知去向。魔相解决完一切后,也离开了这儿,前去扫荡残余的人族。

王负荆赶来时,一眼望去,残垣断壁,废墟狼藉,红色的血和蓝色的血混杂在一起,血肉淋漓,惨不忍睹。

他屏气凝神,感受到空气中和光自爆残余的灵气,身体蓦地怔住,识海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般,嗡嗡响个不停。

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缕灵气无所归依地流动,上下起伏,许久过后,他苦笑出来。

“什么啊?死得这么惨?”他抬手,抓住了那一缕灵气。“还不如叫我带你离开。”

他凝视着最后一缕灵气,直至它消散于无形。“说起来,我请你吃过烤鱼、烤鸡、烤鸭,还没请你吃过烤鹅呢,我做的烤鹅才是一绝。”

远处响起天魔军队的冲锋声,越来越近。

王负荆神色一黯,放下了手,天魔很快会来,他该离开了。然而,他却不知该前往何处。东面大陆全部沦陷,西面的终点是十万大山,他没脸就这么回去,北面

这时,脚下的废墟动了动,碎石子抖了抖。

大石块底下传来咳嗽的声音,底下那人问了一句,“道友,你是打算以身殉道,还是离开这儿?要是你离开,能不能拉我一把?”

王负荆垂眸,思忖了一会儿,“昆仑山,去吗?”

“去!”语气中带着笑意。

底下那人正是顾钧座,与魔相一战中,他被埋在废墟下,失去了意识。盛京沦陷前,顾家军去了北城,之后音讯全无。

昆仑山同在北部,他与他同路。

此时的顾钧座没有想到,他没能到达北城,却在昆仑山停留了整整两千年。他将在那里开山立派,画出坤舆界剑道的起点。

他建立的昆仑剑宗,将成为天魔大战之中人族的战力支撑,并影响了整场战争以及坤舆界的历史走向。顾钧座和王负荆的名字,将永远刻在坤舆界的丰碑之上,受千世万世、亿万生灵的敬仰。

半空中,渐渐浮现一道红色的身影,赫然是赐下无双剑的王负荆的神念。他看着底下的自己和顾钧座,不禁笑了笑。

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之中,万佛宗之战既不是最初之战,也不是最后一战,更不是力挽狂澜的一战,这样的战争,人族还会遭受无数次。

这一战又尤为重要,因为这一战中,影响历史走向的几个人合流了。

他和顾钧座联手,他们会互相扶持着建立昆仑剑宗,重建人族王家,他们会拉拢后世被称为七权的其他五个,拉起人族和妖族联合的坤舆界统一战线——抗魔联盟。

下方,顾钧座挣扎着,终于抬起了身上压着的大石块。他松了口气,抬头看去,看到了同路的道友。然而他趴着的地方,往上看,正好是王负荆那不可说的地方。

顾钧座一怔,疑问脱口而出,“红的?”

短短两个字一出口,咔嚓——天空剧烈地抖动起来,像被打破的镜面一般,一片片撕裂,碎成一块块黑色的镜片,高高地掉下来。

秘境快崩了。

半空的神念暗叫一声不好,他围什么不好,往腰上围那么一块小破布,整得跟个变态一样。他们的相遇变化太大,印象不好,顾钧座心中对两人的同路产生了极大的动摇,秘境法则无法自行修复,撑不住了。

神念啧了一声,最后望了一眼。

他和顾钧座联手了,三光和鲸落逃了出去,谢危在召集散落各地的谢家子弟,十万大山的妖族们不安地等着前线的情报。

佛法远扬,剑道待明。

一切都不差毫厘地行进在历史既定的轨道中,前路荆棘载途、坎坷不平,跨过那最高最黑的屏障,却是一片光明。

人族有一万个理由终结在天魔大战,又有一万另一个理由延续下去。

灾难面前,有些人选择各安天命,有些人扛起了整个世界的天命。

他欣慰地笑了笑,脚下一点,率先脱离了秘境。

半个时辰后,菩提秘境外,盛京王家府邸,厨房。

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王家。

“见鬼啦——祖宗啊——”

一句骂声从家主宅子响起,“王负棘,大半夜喊魂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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